/顾灵
作品按年代由远及近;
灰色小字为艺术家自述
陈航峰,1974年生于上海,现工作并生活在上海。1997年毕业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后自学视觉设计。自2005年起创作“疯狂标志”系列,以传统剪纸为媒介,探讨品牌商业与当代消费社会;其后以录像、行为、装置、书法、摄影等多样媒介,常利用日常廉价材料, 针对工业生产、城市化生活、传统文化的传承等各类问题展开创作。陈航峰在国内外举办了多场个展,并参与了大量群展,以及多项国外艺术家驻地项目。近期,陈航峰在深圳“艺象”策划了群展“有机体”,展览画册将于近日出版。
放胆拉
录像,31’’,2007
录像截屏,100 x 80 cm,2007
他爱死耐克了,他的鞋,衣服,帽子……几乎他所有的衣服都有这个标志。直到有天早上他发现自己大便的形状也象耐克标志,他也纳闷了,到底是自己的胃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在拍摄过程中没有便便受到侵害,大便是由橡皮泥捏的并涂上了油彩)
画面依然有着平面设计的构图、宛如一幅耐克的商业广告,甚至可以提炼出“爱它、穿它、成为它”的广告标语。陈航峰用橡皮泥和了颜料捏出一条形状为耐克标志、质感高仿真的便便,放在马桶中将之作为一名从头到脚一身耐克的年轻人的排泄物。围绕对社会盲目追逐所谓商业品牌、快速消费现象的不断反思,《放胆拉》突破了完整的设计感、图案性与装饰性,开启了对诸如录像、雕塑、装置甚至行为等其他媒材或创作方式的探索与延伸,而媒材本身则提供了迎对上述话题的不同视角。
最后的晚餐:快餐
录像,5’14’’,2008
在英国伦敦郊区的Braziers国际艺术家工作坊内散养着大约30头鸡,第二天它们即将被宰杀并成为驻场艺术家的盘中餐,我用大米在地上画了个山德士上校的肖像,以此作为它们最后的晚餐...... (整个行为过程持续了2小时50分钟,2008年8月11日)
同样秉承“看图说话”的讲故事路数,九宫格排列的静帧画面呈现几只鸡将地上用米粒拼成的肯德基商标“山德士上校”逐渐吃掉的过程。鸡作为通常被消费的对象将其消费者(人)建构的“权威”消费了,这一循环反思并讽刺快餐及其所处的消费体系。然而更为反讽的是,这些鸡在饱餐一顿之后,面临的仍是被艺术家吃掉的命运。标题《最后的晚餐》名副其实,这一在英国Braziers艺术家工作营驻地期间创作的作品,缘起于陈航峰吃腻了有机蔬菜后对肉类的渴望;于是乎,工作营所在农场的这些鸡走入航峰的镜头,并以“中国死刑犯临刑前要吃一顿好饭”的参考,为鸡安排了一顿持续近三小时的大餐——鸡显然更会细嚼慢咽,一点儿也不会“快餐”。
三分钟
定格动画(录像),3’16’’,2008
在2008年四川的地震发生后,整个中国在5月19日下午14时28分停止一切工作活动,在防空警报的鸣声中集体默哀3分钟,沉痛悼念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我将在上海八年来随手拍的照片做成这部动画:生活是脆弱的,但问题在于:究竟是自然本身的力量,还是人为的力量,使得生活变得如此脆弱……
警鸣声吞没了一切,将一切消声,留下眼前如幻灯片切换的快照画面:从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下的林立高楼,到昏黄低垂、敌托邦般的都市夕阳;从外滩名牌店锃亮门牌中时髦外滩的映影,到地铁、菜市中或因柴米油盐而忧扰的人们。某种强烈的失落感在这喧响的警鸣声中愈发浓烈,仿佛潜含着无声却强烈的质问:是人自己,弄丢了那些重要的……
入侵物种· 蔬菜们
文字动画 (时长:4’03’’),照片,灯箱,LED,控制器,电源尺寸可变,2010
我在晚上拍了各种蔬菜照片,它们是被人“非法”种在上海某小区绿地内,造成了邻里和管理层面的许多矛盾。这些照片被做成了可以由程序控制闪亮的LED灯箱。同时我编造了一系列关于这些蔬菜如何进化出了不同的本领或超级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对话”,并将其模仿成是通过“高科技设备”检测分析而出的“植物电波信号”,显示在一个大屏幕上。这些“对话”的节奏和LED灯箱同步闪亮……因此当某蔬菜在“说话”时,特定的灯箱就会闪亮。
在公共绿地内种植蔬菜的现象越来越普遍——由于物价上涨,降低生活成本;人们可以吃到有机蔬菜而不用担心蔬菜是否有毒之类事了;又能保持民耕之乐,丰富娱乐活动;同时减少人工拔草、修剪草萍的时间和财力。这是一个物业和业主双赢的好事。但在上海某个小区的绿地内发生了件怪事:某些蔬菜的繁殖能力大增,可以说到了泛滥的地步。它们是芋艿,丝瓜,慈姑,茄子,红扁豆,辣椒,蕹菜,赤豆,红萝卜和鸡毛菜。原来在这些蔬菜旁边生长的小区绿化植被有的枯萎死去,有的被它们压的喘不过气来,有的干脆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有关部门人员的检查后,将这些蔬菜定义为“入侵物种”,并给出了以下回答:
生态系统是经过长期进化形成的,系统中的物种经过上百年、上千年的竞争、排斥、适应和互利互助,才形成了现在相互依赖又互相制约的密切关系。一个外来物种引入后,有可能因不能适应新环境而被排斥在系统之外,必须要有人的帮助才能勉强生存;也有可能因新的环境中没有相抗衡或制约它的生物,这个引进种可能成为真正的入侵者,打破平衡,改变或破坏当地的生态环境。物种入侵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类活动把这些物种带到了它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因此, 我们称这些物种是“有害的”,实际上对这些物种而言是不公平的,它们只是待错了地方,而造成这种错误的原因常常是人类的一些对生态环境安全不负责任的活动。
有关部门人员还动用了高科技手段, 终于监测到了它们的一段“聊天对话”, 并对及其植物电波信号进行了模拟放大:
<<植物电波信号解码分析>>
<监测时间: 2010年9月15日21点33秒>
<地点: 中国上海, 呼玛新村>
<编码: 8384-9494>
芋艿: 丝瓜, 你小子可以啊-长怎么快!
丝瓜: 呵呵, 我早已经自我变种啦: 不吃不喝都能长, 而且所到之处统统死光 ;-)
慈姑: 对啊, 这小子到处都是, 妈的连树都给缠死了!
丝瓜: 靠! 慈姑啊慈姑, 你也不赖啊, 都长到阴沟里去了。
慈姑: 这年头活命要紧嘛, 阴沟里营养好 ;-)
茄子: 是啊, 在这公共绿地里比他妈的菜园子里强多了, 我家主子天天给我喂大粪, 爽啊 ;-)
(一片哗然)...
陈航峰首次来到英国布拉福德是在2009年,作为当地1mile2艺术项目(Square Mile Project)的特邀艺术家,他与一名英国生态科学家、一名英国本土艺术家组成了一个三人小组,针对生态多样性的议题展开研究。这次为期三个月的驻地让陈航峰了解了布拉福德这座城市,也认识了一种名为“虎杖”的植物,更与当地的一些艺术家、科学家交上朋友,从而促成其在2010年创作了作品《入侵物种·蔬菜们》。
从这件在技术上比先前复杂得多的作品可以看出航峰对多媒体装置的成熟掌控与运用。创作发端是父母所在住宅区的某些居民把公共绿地圈为自留地种植蔬菜的事件,这些蔬菜有机种植,比市面上出售的更富含营养也更利于健康;但占用公共绿地又造成了许多邻里和管理矛盾。陈航峰为这些蔬菜编写一段“对话”,虚构了这些蔬菜为了生存而变成了“超级蔬菜”…并将之解释为通过“高科技设备”转译的“植物电波信号”,显示在屏幕上与一系列放有植物照片的LED灯箱同步闪亮。标题《入侵物种》在陈航峰看来,是对殖民者被殖民地的植物反殖民的鲜活嘲讽。这些蔬菜与虎杖及其他所谓“入侵物种”一样,被人为带到不该带的地方,其成因与后果都同样发人深思。
风渐左西
裁剪后的塑料购物袋,大头针,细木工板,透明亚克立片,微型风扇,定时器,变压器,每件 62.5 x 82.5 x 9 cm,2010
《芥子园画传》为一本几乎人人皆知的学习中国画的范本,我从中挑选了象征四君子的梅兰竹菊各一幅为范本,古人用墨彩,我用塑料购物袋:用刀裁剪后,用大头针将其一片一片的钉在木板上,组成了这一系列“拙劣的”临摹品。同时安装在一边的风扇向着塑料片吹风,使之迎风而颤并略微失去了原来的形状;但当风扇由于定时器的作用而停止后,它们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在录像创作的同时,还有另一种独特的媒介长久以来吸引着陈航峰:塑料袋。这一在环保方面臭名昭著的日用品经常被陈航峰收集来循环利用,它是快速消费的典型代表,其储藏功能总是短暂而无力。但不知怎的、它又可以被赋予某种诗意的气质,就像影片《美国丽人》中那番随风起舞、飘荡无依、不知所往的姿态。这种诗意在始于2010年的系列《风渐左西》中得以舒展。
《风渐左西》是从《芥子园画传》中挑选出的梅、兰、竹、菊各一幅范本的塑料袋版摹本,陈航峰将塑料袋裁剪成画面的元素形状(如竹叶、花瓣等)拼贴起来,用大头针固定在木板上并镶入木框;画面左侧的木框里安放了计算机里使用的迷你散热风扇,塑料片随风颤动;而风扇设有定时装置,风停后,画面又静止下来。对陈航峰而言,这一系列的每个细节都有意味、有象征,如:大头针钉入木板象征着中国传统书画文化其实已经变成了标本;人造风从左面吹来,左西右东,左面即西面,意味着西方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冲击;设置计时器比喻这种冲击其实使传统变得更有价值——一如风停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这套象征解释的对号入座稍嫌生硬,但塑料袋这一材质于航峰手中确脱胎换骨,焕发美感。“挪用”某一既有媒材并将之置入“错位”的语境——在这里即指塑料之于书画——并由此引发问题是陈航峰一贯的创作方式。
梅源拾景
录像,高清,彩色,有声音,30’00’’,2012
陈航峰在2007年的温州溪坦村之行亲眼见证了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一枚缩影,一座曾经青山绿水、如今污水横流的小村庄,全世界半数圣诞礼品在此生产。圣诞节对基督教国家与地区的人们意味着家庭团聚与幸福时刻,但对在此工作的一万一千多名手工艺人而言可能只是赚钱谋生的理由罢。这里曾以竹制百叶窗刻画闻名,百叶拉起时,两面各成一幅画作,或山水或花鸟,让窗里窗外更多一番风景;如今却和中国大量的手工艺村庄一样,沦为重复劳作的生产线,在为圣诞彩球喷涂亮粉和编扎装饰彩带的日日夜夜里,憧憬所谓的城市生活。“他们像晒干货那样把串在竹签上的塑料彩球依次插在泡沫塑料上等油漆干透,但手中的活计与祖辈的玩意儿全无关系了。” 陈航峰试图从这些家庭作坊还保留着的骨子里的智慧与灵巧中寻觅一丝无可奈何的慰藉。
陈航峰自此后又去了多次,作为听不懂一句温州话的异乡客,在当地友人的帮助下,采访并拍摄了当地人的工作及生活情景。最新的四屏录像装置《梅源拾景》“捡拾”了从百来小时的巨量素材中精选出的录像片段,以不经意的叙事方式,在错落的屏幕中植入错落的时间线索,观者可能同时看到多个相互关联的画面同时播放,或只面对单个影像,受邀走入那曾经的梅源(溪坦村曾名“梅源”)深处,探访这岌岌可危的乡村生活与生产。由此,陈航峰的创作从对传统与现代冲突的呈现、对东西方互相影响的聚焦,扩展到对全球化语境中“身份”的理解与探讨。
在《梅源组诗十首》中,陈航峰用类似当地工艺的手法,在宣纸上以胶水书写,再撒上红色亮粉,抖落后补粉,以此反复;但往往塑形失败,不甚理想。在痛苦重做了数遍之后,终有成品。从《将山樵歌》到《文阁观澜》,个中书写的是当地人生活的转变,自然环境的转变,生活方式的转变,与潜伏可见的危机。
造影
绘画拼贴部分:丙烯,裁剪或撕扯后的塑料袋,大头针,旧墙一堵(朱家角西井街68号,永久陈列在杂志咖啡客栈院子内),尺寸可变,2013
装置部分:裁剪后的塑料袋,双面胶,竹林(朱家角西井街68号,永久陈列在杂志咖啡客栈院子内),尺寸可变,2013
这件作品可以找到《风渐左西》的影子,只是同其所在的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陈航峰利用朱家角古镇一处老院子的斑驳老墙,将手工的竹影婆娑变戏法般“画”上了墙,只见那皴法木石,斜阳洒来,立竿见影;夜幕降临,灯灰火暗,恍然一幅如假包换的竹石水墨。而用塑料袋片剪制的竹叶则更是以假乱真,在数枝翠碧间,摇曳生姿,竟能鲜脆欲滴。竹林与竹画同在一院,遥相辉映,忽有种只争朝夕的不在乎!怕只怕,不过是刻意造出的影子、且毕竟是影子罢。